Goldfish bowl

命途多舛,悲苦似影,人生余欢,繁花如景

【蔺靖丨眼眸】

夜色浓重。

今夜的禁宫之中注定难以成眠。

燕帝在位已近四十载,虽日夜勤政,但仍勤于骑射,不论何时都是身姿挺拔,如青松出于石中,若不是今晨在朝会上突然倒下,大家几乎忘记他们的帝王已是古稀之年。

病来如山倒,正是如此。

但此时帝王寝殿却空有明灯,后宫外朝纷纷跪在禁宫城楼下,哭求声一片,在空阔的城楼中凄怆非常。只有一人,仿佛在尘世之外,竟丝毫不为所动,痴痴地站在城楼高墙,极目南望。

那人一身红衣,衣衫单薄却衣冠齐整,正是燕帝。

燕帝一向克己循礼,事事为天下表率,醒来之后却不知为何突然一反常态,着人将还是皇子时常穿的衣物寻来,仔细地整理仪容,不顾朝臣后妃阻拦一人前往禁宫最南边的城楼,还将其他人都拦在城楼下任他们哭喊成一团。

在黑夜中,燕帝的眼眸亮得吓人,眸中柔光闪烁,恍惚间竟像天上繁星落入银河,随时会簌簌从他眼中掉落。

自践祚至今,燕帝殚精竭虑,心怀天下,冕旒下双目炯炯,一代帝王杀伐果断自见其间,但如此清亮的目光却再也不见了。

这里实在是太远了。

离琅琊阁太远了,离蔺晨,也太远了。

直到蔺晨再也不会来的时候才知道庙堂江湖杳杳难期。

自己已经白发苍苍,当初成天说着要陪他老去的人却再也没有出现过。无论何时回头,都再也对不上那双温柔的眼眸,再也看不到那眸中眉眼弯弯的自己。

天将明。

铜壶滴漏声声入耳,在空无一人的寝殿中格外冷清,声有回响,错过的时光却是难再。

在燕帝昏迷的几个时辰里,他仿佛重又回到了年轻的时候。他年少时少有鲜衣怒马、自在放纵的时光,也不知是不是心有遗憾,总是对那江湖之远的风流人物怀有隐秘的向往,但也不过是借着偶尔在书籍中窥到的一点皮毛来想象罢了,直到一个真正的江湖人衣袍带风地来到这宫中,如那一年的春风,绿意都漫入了他的眼底。

琅琊阁少阁主真真是个混账!

屡屡被调戏的皇子骂骂不出口,打又打不过,生生憋着,成天瞪着眼,每次少阁主一靠近就死盯着不放,生怕被有机可趁,偏偏让那见惯了美人的少阁主心痒难耐,总不住地想去撩拨。这一来二去,偏生种下那情根,在这诡谲的朝堂中隐秘地滋长,待人惊觉,已深陷其中。

拔不了,也不愿拔。

自受印封储那日起,萧景琰心中已然有了决断。这眼里心里的那人,实在是贴在心头肉上的匕首,稍有不慎便能将眼前一切颠覆。他不恋权位,却不能狠心放下百姓忧苦、将士含冤,所以他只能先下手为强,挺胸让匕首刺入心窝。

两败俱伤。

蔺晨虽然恣肆,却是玲珑心窍。每每萧景琰故作冷淡、甚至与他呵斥,蔺晨都只作沉默,那一双眸子沉沉,只看着他,就让他心如刀绞。现在想来,只为了和他划清界限,什么重话都说了,不知多伤人心。

大局已定。蔺晨再无理由流连禁宫。他也顺顺当当地请辞,言语间谈及游历四海的打算,真让人又羡又恨。

恨,恨什么呢?恨身不由已。

蔺晨走的那日,萧景琰独自一人站上城楼,与蔺晨诀别。虽然只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。这以后,都只有他一人了。

回到寝殿,萧景琰才感觉眼睛酸疼无比,打发了仆从只想瘫倒在榻上,谁曾料还未掀开床幔便被里头伸出的一只手臂拉了进去,锦被一卷倒在床上,正对上了一双戏谑的眸子。

这一夜的放纵,蔺晨便留在了禁宫中,留在了他的寝殿。

萧景琰新知这般“金屋藏娇”实在是昏庸至极,也苦了琅琊阁主成天躲躲藏藏,不见天日。只在夜间,仗着轻功极佳才能和自己出去透透风。虽然不成体统,但每时每刻都像喉间有蜜,止不住的弯了眼。

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。蔺晨甘愿被困禁宫,抛弃琅琊阁上下琐事,他却不能。皇后终是发现了。她不曾有何抱怨,也装作未察,萧景琰也只装傻。可每每教导子孙,心中总是无比酸涩。

他这般为人君、为人夫、为人父,实在忝为人。可他真的舍不得放手。

蔺晨说要走的那天,他竟没有太多惊诧。那夜他在蔺晨怀中,彻夜未眠。他任由蔺晨亲吻他的发鬓,任由他带走了行李,任由他离开了寝殿,离开了自己身边。

离开了自己的生命。

如今,萧景琰躺在床榻上,仿佛回到他走的那日。

后悔,为曾向他道谢。未曾,亲口告诉他。

今生难叙,心意不变。生生世世,终得携手!

晨光渐已破晓,群山峰峦在清风中倾倒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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